周锦唐罗,何人能够复织?宋元名瓷,今窑如何烧就?摩崖巨作,能否拓像传世?今天让我们认识一下这几位凭借“圣手”续写历史经典的大国工匠。
王亚蓉
从“古典泥糊”中提取东周丝织品
2007年1月6日,江西省靖安县发现一座东周墓葬。墓坑里竟然装着刮纱刀、打纬刀,以及木质的绕线框、梭子、陶纺轮等纺织工具。而令人焦虑的是,墓中堪称稀世珍宝的古代织物都与湿软的泥沙混为一体,已成泥糊状,一触即碎,入水就溶。
古丝绸修复领域的资深专家王亚蓉精心撮取墓中的“古丝绸泥糊”,拿出去冷藏起来。9年后的2016年7月,在冷冻后的“古典泥糊”中提取东周丝织品的工作开始了。
75岁的王亚蓉心脏里有6个支架,可一旦面对这些古董,她就会变得精力焕发,眼神精确,手头稳准,尖锐的小镊子能够钳住一颗颗细如针尖的沙粒,哪怕它们已经隐身了2000多年。
包裹古丝绸的泥沙很难看出薄厚深浅,贸然用硬物剔除会严重伤害目标物。王亚蓉掌中的羊毫笔如轻风般拂过“泥坨”的表面,一点点扫落粘脱泥土,目标物却不会受到一点擦伤,这份功夫全在力度的拿捏。
冷藏的织锦从泥土中渐渐剥离出来后,还需要清洗、染色、刺绣、织造等多方面入手,才能还原其本来面目。而要把两千多年前的东周织锦复织出来,更是需要丰富的纺织考古经验和传统织造技艺的功底。王亚蓉要对织锦出土的地域、年代进行考证,还要结合当时的纺织方法,才能设计出完整的修复方案。修复的时间短则几个月,长则几年甚至十多年。
2016年3月18日,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纺织考古科研基地正式落户苏州。丝织业的能工巧匠聚集在这里,目的就是要复织宋锦、缂丝、四经绞罗等传统丝织珍品。
从东周墓中的朱染双色织锦,马王堆汉墓的素纱箪衣,到唐代法门寺地宫里的四经绞罗,乃至宋锦明缎,中国丝绸文化瑰丽绚烂,千丝万缕,绵绵密密,成于工匠之手,传承代代精神。丝绸是中国千古物质文化的经典,是最体现中国工匠精神的产业经典。这些传世杰作都饱含千古匠心的启示,它们一定期望在千载之下得到回应。
朱文立
追寻天青色 他让绝迹的珍品瓷重现于世
中国古代陶瓷技艺创造了无数的经典,而创烧于北宋晚期的汝瓷被视为中国瓷器烧制技艺的巅峰,但是它仅存世了20年就消失了。800多年来,陶瓷工匠们都在苦苦地寻觅着,乃至不惜呕心沥血,试图仿制重现。朱文立便是其中的一员。
复烧汝瓷成了对后世陶瓷工匠们的终极挑战。汝瓷烧制过程分为12个阶段,每个阶段的瓷器釉色都有变化。在烧制的整整8个小时里,朱文立都守在窑边,观察火照。整个过程的掌控依据就是经验的体悟,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
与其它瓷器不同的是,汝瓷在停火之后,其豆青的釉色会随温度的逐步降低而在半小时内发生不断变化,直到最后一刻,工匠才得以确认它能否变成汝瓷独有的天青色。
这种天青貌似单色,不尚华彩,其实品格高贵,韵质丰富。其青似青非青,似蓝非蓝,醒目浴心,却难以言宣。更妙的是,不同光照和角度会唤起色泽的变幻表达。在明媚的阳光下,那温柔朗润的天青中就会淡然泛出莹莹的嫩黄。
如果用放大镜观察,釉层中可见稀疏的气泡,有如初秋碧空中的晨星寥落,朗而不寒,丽而不媚。汝瓷就凭自己的素雅高洁,天生丽质,成为不可超越的瓷中极品,土火凝华的匠艺经典。
1987年,朱文立的一次烧制中竟然有多件瓷器出现了汝窑的天青色。朱文立使绝迹800年的珍品瓷重现于世。这是震惊业界的奇迹。然而在接下来的岁月里,朱文立烧制的汝瓷有几十万件,但是真正呈现完美天青色的精美汝瓷仅有几十件。
真正的工匠从不自欺,更不会欺世盗名。不合格的瓷器,被他全部砸碎了。那是走向完美的代价。在哪里才能找到那保证每一窑都能够成功的古法呢?
40个春秋,朱文立跑了无数个建筑工地,并且发现了十多个古窑址,但是都没有找到那个失落了800年的吉光片羽。经过长期摸索和大量的对比研究,朱文立得出了一个结论:最大的问题可能是出在配釉上。但即便这个结论正确也是于事无补的,因为汝瓷的釉料配方早已经与汝瓷一同失传了。
朱文立认为,汝州是汝瓷的唯一产地,交通不便的古代窑场都是就地取料。那么,汝瓷釉料所用的矿石只会在汝州的山里。从产生这个念头开始,朱文立每隔三天都会进一趟山,寻寻觅觅,敲敲打打。春夏秋冬,周而复始。他走遍了汝州的每一座山。后来把女儿也拉上了这条进山寻宝之路。
古稀之年的朱文立开始有一种紧迫感。他想要把毕生所知所想都传给两个女儿。如果他最终没有找到,希望女儿在未来的日子里能继续去找寻。
李仁清
在二维平面重现三维艺术 “错一片而动全身”
李仁清的拓印手艺是在二维平面上重现三维艺术,无论是照相技术,还是3D扫描技术,都无法像拓印一样与文物零距离的接触。拓印能够将碑文石刻上的线刻、纹理、风化程度对等呈现在拓片上,许多已经消失或被毁坏的文物正是通过拓片得以复原与传承。
刚入拓印行的李仁清以为,无论是平面碑碣,还是立体雕像,都可以拓印。但老拓工教导他,中国自古传习下来的只有平面拓印法,立体的东西会顶破拓印纸张,完全不可行。祖宗之法是有大道理的。但是这位刚刚入行的新人竟然被自己不着调的想法迷住了,他在精心学习平面拓印技术的同时,仔细地琢磨拓印非平面的东西,背着师傅,他开始拓印浮雕。
经过二十多年摸索,当年那个曾被认为怪异的想法变成了成熟的操作技艺。当这门传承中的创造性技艺渐被认可之后,李仁清也开始拓遍大江南北,对高浮雕和圆雕造像文物进行抢救性拓印,留下宝贵的档案,而且成为中国申遗的重要依据。
这次,李仁清要挑战的是北魏时期雕塑的立姿释迦牟尼像,它坐落在河南省巩义市的一个石窟里,佛像高近6米,当时的能工巧匠倚崖就势,精心雕刻,尽管经历了1500年风剥雨蚀,依然法相丰腴。实属中古时代的雕塑艺术经典。如果能够使用高浮雕拓印术予以表现的话,会造就经典性的立体拓印艺术杰作。
经过了精确的测量之后,拓印正式开始。湿度合适的宣纸一一铺到大佛的脸上和身上,对凸起部位的拓纸,李仁清都需要确认合适的位置,用剪刀仔细地剪开,用打刷把宣纸与佛体完全贴敷在一起。
夏季的高温会使得宣纸中的水分蒸发很快。李仁清他们一刻都不能停息,必须在水分完全蒸发之前刷上墨汁。上墨需要重复十多回,在上墨的过程中,会发现很多细小纹路,这是古人在雕刻佛像的时候留下的印记,拓印技术会把它们纤毫毕现地展露。这也是拓印技术的魅力。
到了夜晚,拓印释迦牟尼大佛的工作还在继续。李仁清不停地为宣纸补充水分,以此保持拓纸与佛像的完全贴合,以保证拓印效果。
与平面拓印不同,由于立体拓印需要随着拓体凹凸而把纸面剪开,这使得拓印后的宣纸是碎片状的。李仁清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要把上千张的碎片状拓纸拼接在一起,才能形成一整幅拓片。
拼接碎片需要结合考古测绘、绘画、雕刻等多方面知识。即便有三十多年的实践经验,每一次拼接依然是对李仁清巨大的挑战。上千碎片、繁多的操作步骤,不能出现一个差错,否则就会一错而引发百错,这里真叫做“错一片而动全身”。
拼接完成之后的工作是修整,修整大佛的面部是最难的工作,其中耳朵又是难中之难,它实属再创造的大学问。
经过3天的接片拼纸,拓片上的大佛像不仅毕肖原雕,而且浓淡相间的拓印墨色似乎光影浮动,让大佛产生了衣袂飘然之感,历史经典变得灵动可亲。这种感觉是现代科技复制术中找不到的。
纸张摩拓,丝绸织造,陶瓷烧制,这些都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经典,它们为人类文明贡献了不可替代的中国元素。这些贡献的主要技术基础是工匠劳动。从上古直到当今,中国工匠们以自己的扎实创造赋予民族文明以实体形态,他们的劳动经典源源不断充实着民族文明宝库,证实着中华民族在精神原创内涵和物质生产领域的浩然活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