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我们不想同他们说“再见”。
纵然“天地赋命,生必有死”,但似乎很难有一个年份像2016年这样“伤别离”:阎肃、杨绛、陈忠实、梅葆玖……一位又一位享誉全球的文艺巨匠,在“死亡”这个恒久的命题面前,无力抗拒。
大师离去,留下连串的艺海遗珠,还有一个时代的渐行渐远……
忠魂陨落情长存,一片丹心向阳开
2016年2月12日,著名艺术家阎肃因病逝世。“一片丹心、一腔热血、一身正气”的他,有着深至骨髓的文艺信念:“我是部队文艺战线上的一名老兵”。
1930年5月出生的阎肃,1953年入党、参军,是全军兵龄最长的老兵之一。一个多甲子的军旅生涯中,阎肃执笔为枪,以一个士兵的激情,唱红岩、赞蓝天,吟金戈铁马、颂战地黄花,在历史坐标中,将个人音符融入时代旋律,成为一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。
星斗其文,赤子其人。笔耕不辍的阎肃,曾创作《敢问路在何方》《雾里看花》等1000多首脍炙人口的作品,参与策划《复兴之路》等100多台重大文艺活动,获国家和军队大奖百余项。生活中,他总是一身布衣、恭谦亲和,见谁都微微鞠躬、主动打招呼,发出“呵呵呵”的标志性笑声。
不折不从、亦慈亦让,如切如磋、如琢如磨。阎肃的胸怀风骨与从艺精神,让真正的艺术精神遗泽人间。他创作的一系列有筋骨、有道德、有温度的作品,成为文艺工作者的品行注解,是超越时代的流行音符。
一个兵,一条路,一颗心,一面旗。他以一片丹心,谱下一曲未尽之歌,亦如其词作所言:“春蚕到死丝不断,留赠他人御风寒。”路在脚下,阎老走好!
贵妃转身成绝响,世间再无“梅玖爷”
2016年4月25日,京剧梅派艺术传人梅葆玖与世长辞,享年82岁。一生只为一事来,他把生命中的70年,都献给了京剧传承。
1934年出生于上海思南路梅宅的梅葆玖,是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的第九子。面容白皙、鼻梁直挺、眼窝深阔、微抿的“梅家嘴”,梅葆玖“像极了”父亲梅兰芳。兰花指、尖团字、四五功法……10岁学艺,13岁登台,18岁与父亲同台演出,成为唯一继承衣钵的本家亲传之人,直到70多岁,一开口仍技惊四座。
梅派艺术杂糅百家,又自成门户。梅葆玖在本体中发展、弘扬传统,传承着“大象无形”“中和之美”,让《霸王别姬》《贵妃醉酒》等名篇熠熠生辉。他又继承了父亲的“主动求新”,表达新时期梅派艺术的理念和追求,“让传统文化活起来,让京剧艺术后继有人”。
舞台之上,他是扛起百年大旗的梅派传人;脱下行头,他是晚辈心中“低调谦逊、平易近人”的玖爷,也是朋友眼中“会说英语、爱吃牛排”的时尚老头。喜欢研究录音机、无线电,痴迷摩托车、汽车的他,经常说:“别叫我大师,一叫大师,咱们距离就远了。”
人间不见梅葆玖,梅家再无后来人。梅葆玖的永远“谢幕”,一个世纪的梅氏艺术传奇,终成绝响。期待京剧这门国粹艺术,如梅玖爷的所望“越走越好”。
宠辱忧欢皆逝去,白鹿原头信马行
2016年4月29日,黄土地作家陈忠实悄然疾终,享年74岁。这位长安君子,魂归故土白鹿原。
1942年生于西安东郊白鹿原的陈忠实,在乡村度过了童年、青年,成为陕西省作协专职作家后,又抱着铺盖卷回归乡下祖屋,找寻家族历史记忆的残片,“离城市远一点,才能继续回嚼和提炼我的农村生活,并形成自己的作品”。
《白鹿原》,这部1992年诞生的巨作,斩获中国文学最高荣誉——第四届茅盾文学奖;先后被翻译成韩文、日文、越南文等文字,发行量超过500万册;被改编成话剧、电影、连环画等,几乎每次改编都会掀起“阅读热”。
这位享誉文坛的巨擘,酷爱雪茄、热爱足球,始终“静”对人生,在平凡朴素、淡泊达观中关注国家、民族命运,笃信“文学依然神圣”:2013年他自掏腰包设立“白鹿当代文学编辑奖”,勉励当代文学工作者前行。
“宠辱忧欢不到情,任他朝市自营营。独寻秋景城东去,白鹿原头信马行。”这首白居易的词,是陈忠实的生前之爱。晚年幽居原下老屋中的他,在散文中写道:“还有什么龌龊能淹没脏污这个以白鹿命名的原呢,断定不会有。”
如今,白鹿原的儿子魂归故土。但正如他的好友、著名作家贾平凹所述:他和他的《白鹿原》,依然在世间。
“世济绝响”如梦渺,“程韵长新”梨园情
2016年5月8日,“程派”京剧表演艺术家李世济驾鹤西去,享年83岁。那个“特别”的薛湘灵,终于“不恋逝水、早悟兰因”,空留梨园呜声咽咽。
1933年生于苏州的她,5岁学唱《女起解》,12岁拜程砚秋为义父学演青衣。她博采众长,曾先后受教于梅兰芳、赵桐珊等名家,深得马连良、谭富英等大家提携呵护,博得“小程砚秋”美名。
幽咽含蓄,深邃曲折。李世济以毕生精力解读程派精妙,却并未亦步亦趋,开创了女性声音的独特表达,展现出“快而不乱、慢而不散的雅致”。她改良唱段,为程派艺术增添了清新明朗、细腻洒脱的新品格,整理恢复了《锁麟囊》《六月雪》等传统名段,又新编了《刘三姐》等现代作品,让京剧艺术穿透时空、芳华永驻。
李世济晚年腿脚不便、视力受损,却出任多个京剧研修班导师,提携了于魁智、李海燕等一批“台柱子”。学生们排练剧目,她坐着轮椅去排练场“抠”戏;青年演员学戏,她倾囊相授;外地学生来京学艺,她包揽吃住……
清清白白做人,认认真真唱戏。这位耄耋老人,始终为京剧复兴和发展疾呼,正如她对其弟子所言:“要振作,要把它继承下来。”
陶然治学淡生死,“著作等心”终团圆
2016年5月25日,杨绛先生诀别人世,享年105岁。一方高贵、生动而赤诚的灵魂,终在天国与家人团圆。
与年少成名、个性斐然的先生钱钟书不同,杨绛的名气与特质,始终不曾凌厉耀目,亦如她的文字,淡泊澄明、深秀蔚然,直至夕阳之年,才作为“现象级”人物渐入大众视野。
隐于世事喧哗之外,陶陶然专心治学。她译制了《吉尔·布拉斯》《小癞子》等多部世界名著,47岁重学西班牙语翻译《堂吉诃德》,被誉为“文学翻译界的典范”。著《洗澡》《我们仨》,她行文克制而平静,潜藏鞭策与狡黠,亦如其女儿钱瑗之言:“妈妈的散文像清茶,一道道加水,还是芳香沁人。”
钱钟书创作《围城》时,杨绛放下满腹经纶,安居陋室,敬老抚幼,挡住外界风雨。“因为爱,不觉得委屈”,一颗坚韧的心,让她始终清朗独立、“著作等心”。2001年杨绛把钱钟书一生的版税、稿费捐赠给清华大学,设立“好读书”奖学金,让“好的教育”代际润泽。
“火萎了,我也准备走了。”杨绛先生以静穆超然的中和之美,淡看身死寂灭,笃信灵魂不灭:“一辈子锻炼灵魂的人,对自己的信念,必老而弥坚。”
吟风弄月歌三千,天堂又见炊烟起
2016年10月11日,词坛泰斗庄奴先生在重庆挥别人间,享年95岁。这位“与时间赛跑的老人”,在诗情画意中离开世界,不哀号、不伤悲。
夕阳有诗情,黄昏有画意。1921年出生于北京的庄奴,自幼研习诗词歌赋,典雅隽秀的“中国风”刻在骨髓里,投射在一生写就的3000多首词作上。《又见炊烟》《小城故事》等风靡全球的作品,字里行间透出的温暖干净,如出水芙蓉般清新淡雅。
轻盈的文字背后,是沉重的生活跌宕。抗日战争期间,庄奴弃笔从戎,改名“黄河”;1949年迁居台湾后,近40年未归故土;结发妻子身患尿毒症,倾尽家产治病却阴阳两隔……面对坎坷,他用爱抚平伤口,映现包容的力量。
“悄悄问明月,亲人在哪里?”除了喃喃情语,庄奴的词还承载着浓浓的游子离别和家国情怀。上世纪90年代定居重庆后,他又谱写60多首词吟唱山河,汶川地震时公益谱词赈灾,为“爱情天梯”直抒胸臆,劝诫世人“相信爱情”。
半杯苦茶半支烟,半句歌词写半天;半夜三更两三点,半睡半醒半酝酿。以词寄情、随心挥笔的庄奴,如今安歇山城。天堂又见炊烟起,人已逝,歌犹在。(新华社记者 彭卓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