晁补之 米襄阳洗砚图 局部
余自幼嗜书,颇知欲善其事,先利其器之理,因之钟爱文房用具,固其宜也。文房四宝之笔、墨、纸,皆为易耗品,与时俱损。惟砚,可用可玩,可与金石同寿,可以传诸子孙,良可宝也。昔人言及习字、读书之勤,每曰“磨穿铁砚”,其志之坚,其意之笃,良可钦慕也。 当世浮躁之风日炽,世人多耽于物欲,惶惶焉无片刻之暇。书画虽细事,亦可观民风。习书之人每每倾墨砚中,用毕数月或数年不洗,且美其名曰“宿墨”。前人有言:“宁可三日不洗面,不可一日不洗砚。”然今人多不屑为之。询其故,皆曰忙。昔王荆公作字草草,不暇工整,人即讥之曰:“公安得有如许忙事?” 砚用毕,则为墨污,必涤之而后快。吾族绘画每有“洗砚图”,可证洗砚实乃文人清趣。既为清趣,则重情调,养性情,非汲汲于功利者所能为也。
洗砚之乐,约略言之,其乐有三:日课作毕,乘挥毫之余兴洗砚,一乐也;持砚就水,使洁净如初,赏之心悦,二乐也;一屋不扫,何以扫天下?一砚不洗,何以洁一屋?由洗砚而寓扫屋平天下之志,三乐也。洗砚之乐非关口腹之乐,实乃精神之乐。持心爱之砚,爱之抚之,用之洗之,舒其心,畅其情,忘其虑,斯为得之矣。
钱慧安 烹茶洗砚图 局部
今世颇有多金者,口腹之欲既餍,收藏之风渐炽,拍卖之砚价日升。既得之后,居为奇货,待价而沽,则失雅玩之旨矣。
吾喜书画,与诸同道周旋既久,乃叹曰:“今人用砚者鲜矣,用毕洗砚者更鲜矣!”夫洗砚,本非难事,费时亦不多,何则今人不乐为之?责之则曰:“吾久不得闲矣,何暇洗砚乎?”乃知举手之劳,非不能为也,实不愿为也。佛偈有云:“时时勤拂拭,莫使染尘埃。”洗砚者,非仅洗砚也,乃洗人也,洗心也。
吾侪学书画,虽止一技耳,亦可通于道。洗砚虽细事,其间人物系焉,直道存焉,勿以其事小而不为也。
余固知用砚、洗砚之乐,然知之不如好之,好之不如乐之,独乐不如与众人乐,故吾每语人曰:“习书用砚,用毕即洗。” 洗砚之乐,乐何如哉!(作者系咸阳师院于右任书法学院副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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