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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大山,我是不陌生的。小时候住在浙东的一个山村,房子在山的脚下,翻过几个山头,走进更里面的大山,那里住着我的几位远房亲戚。
记忆中,亲戚之间走动不多,山路实在难走,赶着天蒙蒙亮翻山越岭,过了午饭时间才到亲戚家,吃一顿饭,拉几句家常,就要火烧屁股地往回赶,天一黑山上到处是野兽的叫声,不是身临其境的人很难理解恐惧的滋味。
有时候,我会爬上山顶,坐在悬崖边的岩石上,眺望大山里零星的村落。更多时候,我眺望远方,思索这被大山围困的人生,究竟有何意义。
一只蝼蚁的思想,只有在见到大象之后,才会发觉自己的渺小与可笑。
大山,改变了中国的历史。
当我从福建漳浦县城前往“闽南井冈山”车本村,车子在崎岖蜿蜒的山路,临着悬崖峭壁爬行,我看着车窗外连绵掠过的大山,突然浅薄地认知到,同样的意识形态,同样青春燃烧的激情,为何偏偏在中国这块大地得以成功。
成功需要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在起点,大山是改写中国历史的庇护所。
半个多小时的山路车程,抵达车本村的时候,我感觉时光仿佛在此停滞。
灰瓦土墙的房子在山洼里高低起伏,浸着年轮的房子和老人,对于我这外来的过客,保持着一种谦卑的表情。
甚至于我询问一位屋边劳作的农妇,这山上的薄土能否长出地瓜,仅会闽南土话的妇人手舞足蹈呜哩哇啦说了一通,感觉我依旧没有明白的时候,干脆摘了藤曼上的嫩叶,做了一个炒菜的动作,把一片叶子塞进嘴里咀嚼。
最后我才明白,因为土地的贫瘠,这地瓜到了采收时也只有拇指大小,山里人家多数是为了采食藤曼上的嫩叶,是种日常的蔬菜。
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外出务工,留在村里的老人极少会讲普通话,当向导的是村主任,被我唤作吴大哥的一位年逾五旬的汉子,不善言语,村里祖辈相传的故事都在他的肚子里,你细细问了才能掏出来。
和闽南大多数的人家一样,沟通清楚了来意,吴大哥却不急着带我出去转山,用神情和简单的语言表示极力挽留的意思,坐下来先泡一壶茶。
茶是当地产的野茶,自家手工炒制,保存在很大的一个塑料袋里。
茶汤入口浑厚浓烈,带着粗野的原始味,回味从苦渐渐转甜,而这甜偏偏要在你喝完四五盏浓茶后才显现。吴大哥说这茶刮油,以前生活条件差,肚子里没油水,山里人不敢多喝。
这野茶树在山上长得茂盛,有上万株,家家户户入春采茶、制茶,却因山道艰险极少外售,即便后来通了山间公路,也只是偶尔带出去,却也不贵,一斤两百块钱的样子。
这茶的品质,加上天然的气候、生态条件,如此价钱是亏的很。当我向山道边唯一一位摆摊销售茶叶、药材的老汉,询问茶叶价格的时候,老汉比划着说,“随便给两块,拿去喝!”
当我伫立在这片土地,我能感受到的是清新的空气、湛蓝的天空和洁净的山泉水,以及无处不在的山里人的淳朴,或许还会生发出“人生静好”的矫情,但在当年,此地却是天地峥嵘,曾经无数次枪炮声震彻寰宇,在红军与白军、地方反动武装的战斗中,鲜血洒满了村庄的每片山林、每块土地。
车本村是漳浦县最边远、海拔最高的村落,因地处漳浦、平和与南靖三县交界的大山中,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,从土地革命时期起到漳浦县解放,这里一直是漳浦县乃至漳州地区革命的指挥中心,也是中国工农红军独立第三团的主要活动区域,所以也是遭“围剿”次数最多,红军指战员和群众牺牲最多、损失最惨烈的区域,因此被称为闽南的“井岗山”。
喝过茶,催着吴大哥带去村里转转。
绕过一处正在建设的大礼堂,是一条石块砌成的小路。小路向高处蔓延,依着山势,一座座土房或是石屋有序排列。
走了十来米,经过一座土房子,屋后有一处石块垒起呈半圆状的浅井,清澈的泉水不断汩汩冒出,沿着石块垒砌的水道,向低洼处流淌,最终汇入村里的一条沟渠。
井的边上竖着一块石碑,上书“红军井”三字。 这井是当年在此活动的红三团挖掘的,在没有这口井之前,当地百姓靠蓄雨水或到远处山坳里的水塘子挑水生活。
顺着爬满牵牛花的石路向前,是村落的中心,房屋呈扇子形状排列,高低起伏,斑驳的墙面上依稀还有当年红军书写的标语。
筑满燕巢的屋檐下,偶有一两位老人静静坐着,有人经过,往往会微微起身,似乎是要跟你握手的样子。
这里上了年岁的老人大都是见过红军的,他们记得红军和人打招呼,都是要握手的。
村里的制高点,现在叫红军广场,那些年红军开大会,或是指挥员操练队伍,干部们大都站在这里。站在这里能够鸟瞰整个村落,我站在上面的时候,有阵山风掠过,莫名有种沙场点兵的豪迈。
走下红军广场,往大山的方向走去,还有几排房子,其中一排两层楼的宅院,坐西北朝东南,由前厅、天井、榉头(两庑)及左右护厝组成,这就是中共闽粤边特委旧址了。
这座宅院不过四五百平方的面积,当年却是赫赫有名的,一位老人想了很久,突然形象地打了个比喻,“就好比延安的宝塔山”。
1932年后,这座宅院先后成为红三团、中共漳州中心县委、中共靖和浦县委、中共闽粤边临时特委、中共闽南特委机关驻地。陶铸、邓子恢、耿飚等一批老革命家都曾在这里战斗过、生活过。
现在,宅院的门楣上挂了一块匾额,上书“红军之家”四个大字,由老红军战士许集美手书。
里面已经僻作展览馆,展出有诸多珍贵史料、图片,及红军当年使用过的枪支、大刀、生活工具等,二楼的客厅还保留着当年红军开会时的模样,鲜艳的党旗下放着马灯、粗瓷茶壶等物件。
从“红军之家”的后院可以直接上山。
供人攀爬的是一条羊肠小道,沿着陡峭的山坡隐在茂密的丛林里。
一路攀爬,透过树木的缝隙可以看见两侧露出岩石的悬崖,就连爬惯了这片山林的向导吴大哥,也不敢脚步过快,假如是在雨天,在这泥泞的山路上即便一个踉跄,都有可能滚落下去。
半途歇息了一次,已经喘得胸口发疼,远远望到一块高耸在崖壁之上的巨大岩石,那就是当年红军战士站岗放哨,监视敌人行动的瞭望台。现在,这块岩石有了个名字,叫做“望红台”。
望红台下有几块乱石叠加供人攀爬,甬道仅够一人侧身通过,爬到距顶部约三分之一的高度,再无可供攀援的路,如今架起了一座铁做的“天梯”,在当年也就是一个简易竹梯搭着岩石供人上下。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,梯子的一侧就是看不见尽头的悬崖。
强按住高空恐惧症,微闭着眼睛,尽量不去想边上的悬崖,手脚并用攀上巨岩,站在这群峰最高点,望着起伏的山峦,云层罩着朦胧的远山,我再一次想起了小时候站在家乡的山顶,思考过的那些心事。
人生真是奇妙,从一座山走到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山,竟然隔了三十年的时空,这三十年如同沧海桑田,再也无法重新来过。正如这片土地一样,那些年、那些人、那些令人热血澎拜的理想,再也不会重新来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