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,对古典园林、小桥流水、老街小巷情有独钟,但一到周末,看着这些地方人山人海,就没了闲逛的心思。疫情以来,苏州城略微清静,闲来无事,就四处溜达。那日,从山塘街出来,走进阊门,沿着西中市向东踱步,来到阊门横街公交站台旁,只觉眼前一亮,看到一家宾馆外墙画了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图画,刹那间,内心深处的乡愁之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。于我不存在乡愁一说,只是一种自幼镌刻于心的情愫。我细细欣赏这画这河,宾馆老板阿平是认识多年的朋友,正站在大门口,笑着说是不是觉得熟悉?这是我们七里山塘河。我们由山塘河聊到南来北往客,以及他们的山塘情缘,而张先生与李阿姨的故事尤让我难以忘怀。
前几年,每到春暖花开的四月,一对年过七旬的夫妻都要从北京到苏州,在宾馆住上一两个月。老先生姓张,苏州人,年轻时就到北京工作,在那儿娶妻生子。当年他和父母住在山塘河通贵桥旁,对山塘街熟稔至极,这里是他与小伙伴们玩耍的乐土,山塘街在他的眼里不是景点而是家园。他退休后对这条街和儿时同伴特别思念,洞庭碧螺春、枇杷、杨梅、黄天源的糕团、得月楼的松鼠鳜鱼以及早上一碗焖肉面,都让他心心念念。这些念想促使他每年春天回来小住。有一次他与妻子发现老宅年久失修,需要重新修缮,第一时间与房管所联系,又征得乡邻们的同意,请来工程队修旧如旧。他们到吴趋坊杂货店配老家具,还到亲友处找老照片,尽可能布置出父母在时的氛围,还把门口的石榴树给补种上了。一切还原,却回不到从前,双亲已不在了。但每每回来,看看老房子,心里又是从前感觉。
张先生小时候学过苏州评弹,至今还能弹唱。他们夫妻一回来就喜欢呼朋唤友,那些女同学特别喜欢听他弹唱。有一回,刚好我也在,与阿平一起被叫到他的房间,听他“说书”。还没进入正场,他嘴里开始嘀咕起来:咚格里格咚,一懂都“不懂。”大家先乐了。张先生每次回来,喜欢背着琵琶搀着老伴沿山塘河一带溜达,或与同学亲朋聚会。有一回喝高了,老伴背着琵琶扶着他一摇三晃回宾馆,见到我们又兴奋了:今天去看昆曲(《西厢记》)的啊,味道浓得不得了,一开腔就咿呀咿呀,小生、花旦你侬我侬、缠绵悱恻的调调,当场就醉了。张先生说着说着,就迈起小碎步,甩水袖,拋媚眼,把我们笑翻了,问他:你是不是想起当年“石榴树下的小阿娇了?”他的老伴笑着说:“他醉了!”酒醉不为醉,最怕是情醉,一醉几十年,醒来不相逢。
说着张先生的故事,我不由想起李阿姨。那天我们几个朋友正聚在宾馆喝茶侃大山,因为疫情影响,宾馆客人不多,突然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来到大堂,一口吴地土话,询问房价。我们的目光齐齐投向老太太,但见她穿着老式门襟蓝布衣服,头上还包着旧时苏州乡下妇女的包头布。这位李阿姨在宾馆住了三天,她不是到阊门山塘街游玩,就是静静地坐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张望,还到阊门雷允上去了几次。我有些不放心,就与她聊起家常。李阿姨今年八十五岁,住在光福乡下,丈夫早年过世,前年儿子也生病走了,现在孙子都快四十了,重孙已读初中。儿子小时候,有一回发烧不退,她和丈夫连夜叫船开到山塘河码头,靠岸后送孩子到雷允上看病买药。那次在阊门旁住了好几天,早上抱着孩子和丈夫一起去吃面,李阿姨说,那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,鲜得眉毛都要掉了。城门边上有个善良漂亮的哑巴姑娘心灵手巧,专门帮人缝补衣服,当时她见李阿姨的上衣边与袖口都脱线,就免费帮她缝补。从此以后,她与丈夫一到农闲时就会到苏州城里,特别爱到阊门一带看看,可惜没有再看见哑巴姑娘,李阿姨心想她可能嫁人了,不在这儿摆摊。李阿姨已经好几年没来山塘河畔,今年快到儿子生日时,又想起一家人第一次进城看病的情景,想起儿子天真可爱的样子。李阿姨就这样看着雷允上药店,喃喃自语,或许她是对在天堂的丈夫儿子讲她的近况。
我们聊着张先生与李阿姨的故事,聊着他们对苏州对山塘的情感。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寻已深入骨髓和血脉,流淌了数千年的山塘河又何尝不是古城的血脉呢?静下心来,我们仿佛听到它的呼吸和心跳,听到它再次奏响古城新时代的乐章。(作者:平江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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